5
“小姨！不要！”
他的手跟我的手交错而过，眼睁睁地看着我消失在他眼前。
“不，不对，不是这样的，我只是开个玩笑，我只是吓吓你，我没想你死的。”
“我只是说的气话，可你怎么能抛下我！”
程星河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惊恐，瘫倒在原地大声哭喊起来。
周围的看护人员见状都脸色惨白，急忙通知了程知然。
得到消息的程知然顾不得其他，甚至磕绊了一下都没能忍住心中的慌乱。
刚刚他放任程星河带走沈月离，为的就是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。
可他怎么想，都想不到如今这个结局。
等到了断崖边，程知然只看到攥着一个发饰哭得抽噎的程星河。
他突然不敢过去了。
程星河注意到旁边的爸爸，哭着扑了过去。
“爸爸，我，我把小姨害死了，可我没想这样的。”
程知然终于回过神，看向自己的儿子，终于忍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。
“程星河，你怎么敢？！她即便没有生你，可你是她养大的！”
“我知道你性子娇惯，可我没想到你对养你的人也毫不在意！”
程知然浑浑噩噩地看向断崖，低头看去，却看不到底。
没人能活下来，更别说，月离根本不会跳伞。
他都做了什么啊？
在其他人眼中，沈月离嫁给他，是贪图权贵。
可只有他和程星河明白。
沈月离一开始是为了姐姐，后来是为了他们。
从始至终，留下沈月离的，只有感情，再无其他。
当他们逼沈月离妥协时，她该有多难过啊。
程知然红了眼眶，痛苦地垂下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头。
沈晴穿着高跟鞋，步履蹒跚地爬了上来，见状眼神闪过一丝窃喜。
“知然哥，你别难过，说不定只是姐姐故意失踪惹你们难过呢，再说了，这样忘恩负义的人，死了也无所谓。”
“我会照顾好你们的。”
程知然还未说话，程星河扑了上去，对着沈晴拳打脚踢。
“你以为你是谁？敢这样说我小姨，我告诉你，你自以为是的心思没人看不明白，你想都别想！”
沈晴狼狈地躲着，哀求的目光投向程知然。
可程知然脑中却不断闪现月离临走前那决绝的目光。
那时她说，她对得起所有人，唯独对不起自己。
她是个好妈妈，是他们想要贪图更多，到头来害死了她。
明明月离好好地养大了程星河，他却纵容别人跟程星河挑唆母子之间的关系。
导致程星河变成了如今不辨是非的模样。
是他的错，他后悔了。
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，他不信，月离会舍得离开他们。
他冷冷地盯着沈晴，下了命令。
“让她跟着救援队下去找，找不到，就让她也跳！”
说完，他带着程星河，率先系好安全绳索，下了断崖。
可日复一日，却什么也没找到。
6
而此时的我，已经换了一身装扮，变了个样子出现在了霖市。
我看着镜子里陌生的模样，却感到了由衷的自由。
再没有人会透过我这张脸去回忆姐姐。
也不会有人因这张脸而将我囚禁在牢笼中。
明明什么都已经失去了。
可我却好像获得了重生。
他们不会知道，早在摔伤之后，我便找了远在霖市的朋友来接应我。
为的就是防止跳伞的事件再发生。
我很惜命，做了无数个计划，反而是这个备选起了作用。
我有些空落落的感觉，还没等我调整好心情，朋友唐莹蹦了出来，笑眯眯地看我，神秘说道。
“你猜我捡到了什么？”
我无奈地看她，唐莹总是爱捡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。
短短的一周，我看她捡回了一根笔直的树枝，河边最圆润的鹅卵石，沙滩上最亮眼的一块晶石。
可万万没想到，这次她捡回了一个孩子。
我张了张嘴，看着被推到我面前的小女孩。
她穿得破破烂烂，眼睛反而又明又亮，小心翼翼地看我。
“解释一下。”我沉下了脸。
“好吧好吧。”唐莹求饶地拱拱手，收起了笑嘻嘻的样子。
“她是个孤儿，爸妈牺牲了，也没别的家人了，我们队里也没有适合收养她的，可总不能让战友的孩子去福利院，我想来想去，只能想到你。”
“我知道，你刚被孩子背刺过，可我工作陪不了你，便想着，你们两个能结个伴。”
唐莹小心地解释着，我蹲下身，与这个女孩平视。
或许是知道自己的处境，即便局促，她也冲我笑了笑。
我愣了愣，声音柔和下来。
“你的名字是什么？”
“宋明心。”
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，将她抱住，轻声笑道。
“好，明心，以后你就跟阿姨作伴吧。”
不是没有过犹豫，可看到那明亮的眼神，我突然就放下了纠结。
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，再来一次，我也会选择这样做。
我只怕自己因为过去而不敢迈步向前。
姐姐曾经也是洒脱的人，可却为了爱情甘愿放弃事业。
我曾问过她后不后悔。
可她说，未曾走过的路也不一定美好。
或许她有过犹豫，但一定不会后悔。
即便为此丢掉了性命。
7
一个月后。
我兴致勃勃地将买来的新衣服对着明心比了比。
穿上新衣服的明心像是个洋娃娃。
“阿姨，唐阿姨说你现在很快乐，可为什么，我偶尔觉得你很难过呢？”
“我去厕所不小心听到了，阿姨你有过孩子，可他对你不好，是因为这个吗？”
“可为什么，孩子会不爱妈妈呢？阿姨是我第二个妈妈，你们对我同等重要。”
我看着面前纠结地脸皱成一团的明心，突然笑了。
“可能，在他眼中，我是害死他妈妈的凶手吧，也可能，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在他们的眼中，感情最是无用。
谁有钱有权，才是硬道理。
我在他们身上吃了亏，才将将懂得这个道理。
当年看着程星河那皱巴巴的样子，我不忍心。
总想着多给他点爱。
可我却忘了。
他们并不需要。
怀里突然扑进来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。
明心冲我呼了呼气，认真道：“痛痛飞飞。”
我的眉眼不由得舒缓下来，笑着亲了亲她。
或许是上天看我活得太苦，才给我送来了这颗甜心。
“阿姨，如果他们来找你，你会原谅他们吗？”
我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，却回想起了被刻意遗忘的父子俩。
扪心自问，程知然的确是长了副令人心动的模样。
就连我，也越过那道界限动了心。
可他拿着姐夫的身份，高高在上地打压我。
他可以高调地对所有人说爱，却唯独对我说不。
他强迫我穿上符合姐姐性格的衣服，却又在下一秒说我心思不正。
他在床上给我虚情假意，在床下给我讽刺言语。
我知道，他不会承认对我动心。
那是对姐姐最大的背叛。
他自以为，守住了对我的界限，便是对姐姐真爱的证明。
无论我做的再好，都没办法和死去的姐姐相比。
他们都爱姐姐。
我也爱。
可我不会做个空壳。
我的姐姐曾经告诉我。
我是她眼中最亮的明珠。
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，姐姐给我留下的遗言，最后一句，是——
如果你不幸福，请你义无反顾地走，不要顾忌所有人。
想到这，我抱起明心，轻松道。
“接下来，就陪阿姨去做实验吧。”
虽然再也拿不起手术刀，可我的药理也不错。
人这一辈子，怎么也能活下去。
可当我走到实验室门口，却见到了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两人。
程知然破天荒地对我露出了笑容，语气仍旧矜持。
“月离，我来接你回去。”
“这里配不上你。”
8
或许是嫌实验室的凳子太硬，程知然挪动了下身子，索性站了起来。
看见如今素面朝天的我，眉目间闪过一丝烦躁。
“这一趟失踪的把戏应该结束了，月离，我知道你难过，可你也不该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。”
“即便你整容，我也不会嫌你。我们相处了六年，再换别人我们也不适应。”
他低头看了看抱着我腿的明心，顿了顿，勉强道。
“至于她，你想带便带着。”
程知然用着高高在上的语气，给我和明心定下了结局。
可当我跳崖的那一刻，一切便结束了。
我甚至都没想到，他们会追到这里。
“程知然，你在开什么玩笑，我已经说过了，我们结束了。”
“你想睹人思情，大可不必来恶心我。”
“这是我的女儿，我也不允许你来评判她！”
程知然不可置信地看我，还没开口，身后的程星河坐不住了。
他冲到我面前，指着明心愤愤不平。
“那我呢？我是什么？她是你女儿，你不要我了吗？！”
见我静静地看他，他的声音越来越弱。
“对不起，小姨......对不起，妈妈......”
说完，他偷偷地看我，投来了希冀的目光。
可什么回应都没有。
我将明心护在身后，淡淡道。
“程星河，我不是你的妈妈。”
程星河顿时红了眼眶，眼泪先话一步流了出来。
程知然皱了皱眉，从身后拿出了几张纸。
“这是程氏的股份转让书，只要你跟我回去，这些都属于你。”
“我们的财产共享，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。沈晴我也让人给了她教训，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到你。”
程知然笃定地看我，自信拿出了最大的诚意。
“月离，我会给你一场世纪婚礼，让他们都知道，你是我认可的妻子，你信我，好吗？”
曾经陷入感情困局的我，在听到这些许诺，或许真的会感动得一头栽进爱情的火坑。
我不是生来就明事理，我也向往过爱情。
可谁会要赏赐来的感情呢？
程知然所谓的爱，却也只剩下了金钱的衡量。
但爱又怎么能明码标价呢？
“我不愿意。”
“沈月离，是我太纵容你了！”
“你以为你有拒绝这个选项吗？！”
他恢复了从前那副冷漠的样子，不由分说直接扯着我便要走。
旁边的程星河避开了我的视线，攥紧了拳头，当着沉默的共犯。
我死死扒着门框，可却抵不过程知然的力气。
就当我支撑不住时，唐莹冲了过来，用巧劲将我和程知然隔开。
她的身后跟了一群战友。
唐莹拍了拍我，沉下脸看向程知然。
“程知然，你以为你是谁？”
9
我顾不得他们两个的对峙，见唐莹吃不了亏，连忙抱起明心。
明心眨眨眼，悄悄地将带着儿童电话手表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。
“阿姨，我给唐阿姨打了电话，明心没做错事吧？”
我惊讶地看她，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一个赞赏的亲亲。
“唐莹，你们唐家与我们也有合作，何必闹成这样？”
“你分明知道，她是我妻子！”
我像是听了一个八卦，以前从未问过唐莹的家庭，万万没想到，她竟然跟程氏不相上下。
“你胡扯，谁不知道，你让月离无名无分地跟了你六年！你纵容别人欺负她，打压她，就连她放心里的孩子，也没把她当人！”
“你们程家好大的脸，敢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！”
程知然恼怒地上前一步，旁边一群战友立刻挡在了前面。
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幕，突然庆幸起来。
庆幸我的人生，依然有能为我挺身而出的人。
庆幸我赌了一把，这次的孩子不再是白眼狼。
程知然不甘心，抬起头冲我问道。
“月离，难道你不爱我吗？”
我笑了笑，反问他。
“程知然，你爱过我吗？”
程知然眼神飘忽，看向众人，却唯独不看我。
他低声请求：“我们单独谈谈好吗？”
我扬声拒绝。
“我不会跟你单独谈，程知然。”
“你是个懦夫，你放不下你自己矜持的面子，当初你让怀胎十月的妻子跟你一起出场，就为了别人一句挑衅。我姐姐动了胎气，死在了手术台上，而我，却可笑地以为是我没能救下我姐姐。”
“你不敢面对所有的感情，你看着我的脸就想起之前做过的错事，你将责任全压在我身上，你错过姐姐，又错过我。”
“程知然，我真庆幸我不再爱你。就连爱过你，都让我觉得恶心。”
这个真相，我本不会知道。
是唐莹出任务时，偶然听到了宴会那个挑衅程知然的人同别人八卦，回来告诉了我。
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，从那天起，凭借自己曾经在程家待过的六年，收集着所有程知然违法犯罪的证据。
我走向实验室的保险箱，将所有的文件拿出，递给了唐莹。
“程知然，做错事，就要付出代价。”
“我不会原谅你，我只会希望你下地狱。”
我只缺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，程知然送上门来，正好成全了我报仇。
唐莹翻了翻手中的证据，嘲讽地笑了笑。
“既然大老远跑来送业绩，那我就谢谢程总了。”
程知然没有动弹，只是怔怔地看着我。
程星河却突然冲过了人群，跑到了我面前。
可能是怕再也见不到我，怕我不会听他讲话。
他跪了下来，垂下头不敢看我，语速飞快，颤着声音。
“妈妈，你别不要我，是我错了，我对不起你。”
“我没想真的害你，我只是听信了别人的谣言，可我明明能感受到妈妈的真心的，是我眼瞎。”
“几天后就是我的生日了，上一场妈妈许诺给我一个愿望，我可以请求妈妈陪我过生日吗？”
我低头俯视面前跪着的程星河。
他面前的地上，掉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。
事教人，从来都是一次就会。
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呢。
我弯下腰，看着他的双眼，平静道。
“程星河，我不欠你的，你有你的人生，而我的人生，没有你。”
我不会去追究他对我的那些伤害。
可我也不会因为他是姐姐的孩子便原谅他。
“可是，妈妈，我真的后悔了。”
像是想到什么，他急匆匆地起身，拖出了一个箱子。
打开来，里面是拼好的微缩模型。
程星河小心翼翼地看我。
“妈妈，我把那天的碎片全都捡起来了，我拼了好久好久，爸爸也帮我了，他说拼起来，你就能回来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妈妈你伤透了心，可能不能看在我们努力的份上，不要丢下我。”
“我会照顾好妹妹的，我只求妈妈能陪我。”
我看着箱子里的模型，陷入沉默。
这个模型陪了我多年，我早已知道每个零件。
破镜不能重圆，而摔碎的模型，也不能挽回局面。
我指着房子里的那个笑得灿烂的小人。
轻声说道。
“你知道吗？这个小人，姐姐说过，是特意为我亲手做的，而小人的手上，还有一颗红心，现在，心没了。”
碎了的东西就是碎了，换上别的东西，也是徒劳。
“我，我在回家找找！你等等我，好吗？”
程星河迫切地看我，就连旁边的程知然也侧过了头。
可那颗红心，早在我跳崖那一刻，就被我扔掉了啊。
我摇了摇头，拒绝道。
“程星河，你找不到的。”
“错过就是错过，没有时光倒流的机会。”
“回家吧，与其在这里纠缠我，不如回去跟你爸爸好好相处，毕竟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我最后一次冲程星河笑了笑，退后一步，带着明心远离了他。
程知然颓废地泄了气，终于低下头认错。
“对不起，月离，是我辜负了你们姐妹两个。我有罪，今后一生，我都会赎罪。”
“你把孩子也教的很好，是我不满足。你也很好，怪我不珍惜，沉溺在过去，没能守住你。”
“到现在，我也没能明白，到底为什么，我会舍得伤害你，只是，你不会在乎了，这样也好。”
他苦笑地看着自己带上手铐的双手，终于明白，自己这一生，过成了个笑话。
明明来的路上想好了认错，可看到月离，却仍丢不掉那该死的自傲。
活该自己一辈子得不到幸福，是他不配。
一群人来了又走，到最后，剩下了我和明心。
明心松了一口气，却又心疼地看我。
“阿姨，他们好过分，舍得伤害这么好的你。”
“我好喜欢你，我的妈妈也很好，我想了好多天了，也去问了唐阿姨，她说，我可以叫你干妈，你愿意吗？”
明心腼腆地笑着，对了对手指，不好意思看我。
我伸出手，紧紧抱住这个小天使，开怀地笑道。
“当然愿意！以后，干妈会陪明心一辈子，我们会是彼此的家人！”
我低下头，与明心对视，不过三秒，彼此都笑了起来。
未来的人生，将会是明媚又向往的样子。